紀念311五週年

311前夕  記一位採訪福島核災記者的母親

羅媽媽第一次來看診，舉起手來說常酸痛，但最近還加上胸部悶、氣不順，酸痛的感覺更頻繁，我進一步詢問是否有什麼煩心事或壓力，她淡淡地說，兒子剛走了一年多，後面的陳述讓我更難過。原來，羅媽媽的兒子採訪311日本海嘯及福島核災後回來沒多久，就發現罹患肺腺癌，很快就離開了。

「從小，這孩子都不用我們擔心」。羅媽媽說起她的二兒子凡勇，從小因體育表現優異、一路保送台東體中，之後就讀文化體育系也都是靠獎學金，不需要學費，還曾參加在法國的奧運比賽，一向獨立的他，大學畢業沒多久就進了東森、蘋果日報擔任採訪攝影記者。

  習慣與分局警察一起打籃球的凡勇，從日本採訪回來後，發現打籃球容易累，體力愈來愈不好，先去檢查心臟沒問題，醫師進一步發現肺部有黑點，居然是2-3公分的腫瘤，家人都無法相信才31歲、一向健壯的兒子，罹患了肺腺癌。

「我們家沒人生癌症」，羅媽媽感慨地說，公婆都長壽到90多歲，娘家爸媽也是80多歲依然健在，凡勇雖有吸菸、但菸癮不大，尤其是他孩子出生後，幾乎不怎麼吸菸。

2011年3月11日，日本東北發生嚴重海嘯。時常出外採訪的凡勇早上進公司，一接到消息，下午就立刻帶著行李採訪東日本大地震，據說之後幾天福島核電廠反應爐接連爆炸，蘋果採訪團也緊急撤離。回來第二天，原能會通知公司採訪記者至原能會輻射檢查，凡勇的鞋子被檢測出超標，「就被沒收啦」，因為鞋子不便宜，公司還給了補償。羅媽媽眼神看向遠方，「我們都不曉得嚴重性」，半年以後，凡勇就感到體力不好了。

 時間的巧合，大家總是會問醫師，這場癌症與核電廠爆炸有沒有關？羅媽媽回憶，醫師都不敢講不是這個問題，「只敢說有點關連」，也可能與基因有關，其他同行的記者雖然也緊張，幸運地都沒其他問題。不過，「聽說日本也有三、四個記者是採訪核災後過世的，但他們也不敢講」。

 2012年的八月，凡勇等到休假才去醫院檢查，確診罹癌後，九月就開始半年的化療療程，直到生病還是不願讓父母擔心的凡勇，其實很少跟媽媽講治療細節，也只讓老婆陪著去醫院，自己跟醫師溝通。

羅媽媽似乎強忍著淚水，我們安慰她，把事情講出來也好。「我一直捨不得…蠻優秀的兒子」，因為機動性強，凡勇時常外派採訪，福島核災回來沒多久，他又被派去北海道採訪嚴重車禍，「我們跟媳婦都不會干涉他」，凡勇的小兒子也很乖，從小跟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一起住，一家人相互照顧。

 想到凡勇治療歷程，羅媽媽忍不住還是掉淚。她說，化療副作用大，原本體格瘦壯的凡勇後期身材變形，爬樓梯都變得困難，走一個階梯要好幾分鐘。最後，剩下兩、三個月的時間，凡勇自己決定不再接受治療，跟老婆一起參加郵輪旅行，除了跟家人商量骨灰放回爸爸的金門老家，其他後事都是凡勇自己跟禮儀社討論、決定。

「我也想不到這麼快」，羅媽媽說，一開始醫師說因為年輕，治療一定會順利的，最起碼還有六、七年的時間。但凡勇後期，在知道存活率後似乎已有決定，「可能他心理壓力也大吧」，跟家人溝通醫師已經說沒有治療機會，所以他想要走就早點走，不要給家裡痛苦，也因為「遲早要走」，也不想搬到金門或媳婦娘家的花蓮。

 因為凡勇夫妻與爸媽在同一天結婚，本來還想一起慶祝兩對的結婚紀念日，然而紀念日前一天，即前年的11月1日，凡勇緊急住進醫院，18日破例地要兒子向學校請假到醫院，戴著氧氣罩的他無法講話，只能抱一抱自己兒子哭，「平常都看不到他哭的」，羅媽媽心疼的說，隔幾天凡勇就離開了他們。

「以前我打七天七夜麻將都不是問題」，羅媽媽說起自己的身體狀況，手痛、胸痛、很勞累，也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肺部出問題，白天忙碌還好，夜深人靜總是忍不住想到離去的兒子。不只是她因心情沮喪影響身體，凡勇的爸爸這段期間也瘦了十公斤。

「就『都』到了，沒辦法」，羅媽媽說，雖然很難確定原因，但的確覺得核能是更切身的問題，到現在還會勸女兒不要因為機票便宜，就常去日本玩。其實還是有值得慶幸的，孫子非常乖，一周年忌日時，用熱氣球寫信給天上的爸爸。養病期間，公司為了讓凡勇安心養病、薪水照發，同事過年也來拜訪。凡勇「做人海派」，親近的朋友、同事多，當時因為年輕，靈堂只預定200座位的，沒想到來了4、500人送別，同事還筊杯問他滿意否，羅媽媽說兒子一定不滿意，「因為天冷讓太多人在外面站、招待不好」。